梨清

《撑伞慕离人》

亲爱的小矮子：

 

许久未见，你还好吗？

 

也许你看到这个称呼会不自觉皱起眉头，且对我投以无奈的目光，沉默几秒后，上前毫不留情敲我的头，表示不满。就算头敲痛了，我也不改。谁叫你总是叫我“小矮子”，此刻我想报复回去且不接受任何反驳。

 

现在，我会像小时候一样，背起毛绒绒的小书包，停下那张绝不饶人的嘴，左手拎着一包最新口味的薯片，右手一片接一片往嘴里塞。一气呵成，动作流畅，一举一动透着一股琢磨人的悠闲，慢吞吞跟在你身后，只要你敢逃离我的视线外，我便生气地双手叉着腰，语气霸道喊道，“前面的小矮子，给我停下来。”

 

而前面的你傻呼呼地转过脑袋，睁大乌黑透亮的眸子疑惑看向我，自然向上翘的睫毛轻轻煽动，橘红的光线照得白皙的皮肤透亮，无处安放的双手，模样乖巧，待在原地等着。

 

小学的时候，这招屡试不爽。淘气的我，乐此不疲；呆呆的你，委曲求全。

 

后来，稍微大一点的时候，大概是从初中起，经大嗓门的我这么一喊，因老是可以吸引周围人的目光。你便不理睬我，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。

 

可是一般我想做的事情，怎会罢休。深呼吸一下，眯了下眼，望向削瘦的背影，嘴角牵出狐狸般的笑容，像一颗甩也甩不掉的橡皮糖依附在你身后，步子轻快，慢慢悠悠。心情姣好变换着调子一遍遍喊你的名字，直到你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我。

 

神色慌张快步贴身靠近，伸手使劲儿捂住我的嘴，黑起个脸眉头深锁，头轻轻一低，澄澈的眸子里充满嫌弃与威胁，却无可奈何不得不向我妥协，咬牙切齿地说，“好了，我等你，我的小祖宗。这就陪您一起踩蚂蚁，满意了吧！”

 

故意拖长的尾音，藏着克制的怒意。聪明如我，见好便收。笑语盈盈，划破周身凝滞的空气，“本宫甚是满意，小矮子！起驾吧，”

 

你那时敢怒不敢言的样子，让我隐隐作笑。再对上势必要杀了我的眼神，耳畔响起的叹息声，莫名平添了一丝可爱。

 

经过无数次的任性，我的小矮子，你终于养成了一个改也改不掉的习惯——下意识放慢步伐等我，走在我身后，默默跟随着。

 

从此以后，破旧的青瓦房连成的小巷子里，狭窄的空间里无意间被拉长的身影，相互重叠，步伐轻盈，我一步，你一步，一前一后踩过凹凸不平的石砖上，穿过一座又一座的石板桥，路过一株株极近干枯的老柳树。

 

一天天，一年年，走在幽远宁静的背影慢慢被时间拉长，小步伐变大步伐，大大咧咧的女孩温婉安静，不善言语的男孩风度翩翩。

 

翻新的青瓦房，缺少原有的潮湿，新铺的青石板路，不再坑坑洼洼的。古老的巷子少了些熟悉的韵味，多了一丝新鲜的味道。

 

个子小小的我，喜欢任性妄为走在你前面。高挑的你，仍喜欢默默跟在身后。长久以来的默契，像罂粟花般蛊惑人心，让人上瘾。同时也会让人沉醉于迷幻中渐渐毁灭。

 

从来没有想过，有一天，调皮的我着一袭黑衣，别一半嫣儿的白菊花，眼神涣散，沉默不语，步履艰难，跟在你身后。

 

那天，陪你走过了好远的路。一路上阿姨哭得撕心裂肺，大家仿佛都沉浸在一种悲痛中，唯独我愣是一点眼泪没有流。

 

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陪你，我一定要好好珍惜、好好陪你走完，亲自送你去一定要开心，心怀祝福。

 

你只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，一定是这样的，他们都告诉我，你去了一个很美好的地方，在那里没有病痛的折磨，没有难闻的中药味。

 

真的吗？如果是真的，愿你一切安好。

 

以前的种种，都无比清晰刻在脑海中。常常透过橘红的光线，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寻记忆中的身影，下意识跟上他背影，一步一步，一呼一吸，那么真实。

 

恍惚间他消失在人群中，身子便不停的颤抖，才明白我再也找不到同样高大的背影了。也许，只是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。

 

亲爱的小矮子，每次出现在我梦里的你，脸上都洋溢幸福的笑容，周围开满你最爱的兰花，为什么唯独我泪眼婆娑，心如刀绞般难受。

 

避免想起你这个讨厌鬼，一直躲躲藏藏，不出来见我。我选择决绝离开这个布满你痕迹的城市，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。

 

漂泊在外，尽管孤独艰难，从未有过要回去的想法。反正快乐无忧的你肯定不清楚，下雨天无伞的兔子躲在蘑菇下瑟瑟发抖的无助感。

 

孤生一人，满怀一腔孤勇，披荆斩棘。看似勇气可嘉，不过是纸上谈兵，糊弄玄虚，空壳一具罢了。

 

近日在母亲的威逼下，硬着头皮回来了。独自拖着笨重的行李箱，因中途下起下雨狼狈奔跑。

 

巷子里的绵绵细雨下了之后的那股扑鼻而来的潮湿感仍在，而下雨天为我撑伞的那个你，在哪里呢？

 

我们从未分开过这么久，就算高中的时候不在一个学校，却也幸运的穿了一样的校服，除了背后的名字不同罢了。暗红色的登山服套装，温暖了整个高中的寒冬，同时也驱散了孤独日子里的阴霾。

 

回家整理衣服的时候，那套陈旧且刺眼的校服意外滑落而出，它被我压在最底层，最不起眼的地方。深吸一口气，将它捡起。拾起的一瞬间。整个人像被施了魔法一般，定在原地。

 

即使被遗忘在角落里，却依然如新的一样，整整齐齐叠放在哪里，面料还是像云朵般柔软轻盈，指腹轻轻触摸，却扎得手生疼，有一句叫十指连心，现在看来一点都不假，指尖突然袭来的痛感沿着血管狠狠刺向心脏，怦怦直跳的心一下子接近骤停的状态，羸弱的身子承受不了锥心之痛，恍惚间失去重心，跌倒在冷冷冰冰的地板上，砰的一声儿将一片空白的脑子拉回现实。

 

慌忙捡起掉落在脚旁的校服，用尽所有力气攥住它，藏在怀里，双手环抱住不留任何一个空隙。捂得死死的，生怕怀中之物下一秒，要离我而去一般。

 

怀中之物被揉成一团，紧紧压在胸口，直到手心出汗，才缓过来，松开了手，不轻靠雕花的衣柜，双手抱腿，头深深埋进去……

 

豆大的泪珠十分不争气的滚落，我不是一个恋旧的人，但只要是关于你的一切，不管怎么样，在脑海里挥之不去。

 

亲爱的小矮子啊，曾经你说过想和我玩捉迷藏的游戏，让我去找你。

 

可我终究太笨，悟不出你在哪里躲着，所以我现在捂住双眼，倒数“三、二、一，”

 

“前面的小矮子，给我停下来吧！”